梁偉怡記得,那年在台灣鶯歌,他一心是想看陶瓷的。不料,插在瓷中的花,奪去了他的心神;而花道,又成為了他往後的道。現時,已是華道家元池坊香港支部長的他,今年在池坊花道世界盃比賽特別會員組中,獲得「華道家元獎」,亦即冠軍。花道千年源遠,他依舊覺得,自己仍是走馬看花,只得皮毛。在台初次接觸花道的感受,道盡了一切。
花道之前,梁偉怡自問,在運氣與自身能力加持之下,「很早就 achieve 到一些事。」大學修讀電影,論文已在學術期刊刊登。20 多歲在大學做 Tutor。及後成為獨立電影導演及多媒體藝術家,作品入圍金馬獎。「現在回頭看,當知是運氣使然。但當時,總會覺得自己挺不錯。」那時他篤信,世間有天才這回事。
乃至在台看花,對花道產生興趣,這個想法起初未變。「當時,我想給花道五年時間,已經覺得自己很謙卑。」那年,花道在港並不流行,想學也不是易事。輾轉,才找到根源:池坊。「雖然看照片是打了折扣,但和我當初的那種感動很類似。」自此,梁偉怡才驚覺花道的深奧。
自室町時代中期,日本京都頂法寺的僧侶,從花中看到深邃宇宙。至今五百多六百年,「花道已經變成一種修行。所以才叫花道,而不是插花。」以池坊的插花形式之一:立花為例,「就是一個 landscape。」高處花枝是山,中間草花是水流,穿過山澗,回到花器的大海。一花一世界,須彌芥子盡在花中,「現在亦覺得困難。」
須彌之前,梁偉怡自覺是芥子。「那是幾百年日本人的文化,一代接一代傳承下來。你的天才可以敵得過幾百年,人們的努力和智慧?」在花道長路中前行,他真正學會了謙卑與尊重。與一般藝術創作,以創作者念想為先:「學習花道的一件事:你為什麼要插花?是要讓人看的。」
自己之前,除了觀者,還有花。「我們是和花合作,去表現花的性情,花的生命⋯⋯我要將自己放得很低。不是沒有創意,而是不再為先。花草植物為先,將它漂亮的一面表現出來。」在港修習一兩年,他又前往日本池坊中央研修學院,一星期去一至兩次,每次朝九晚六,埋首修行。至今回想,付出學費,至少值一層樓:「我沒有想過當 career,我只是喜歡。」
數年後,他成為首位於有數百年歷史的日本「舊七夕會全國華道展」比賽中獲獎的外國人。然而,他仍自覺不足。池坊花道世界盃比賽,他參加了好幾屆,當時比賽都要親往日本進行,花材需即時挑選,限制頗多,總是未能盡展所長。再加上這個比賽少說也有百年歷史,評判都是花道頂尖之士,「你要給什麼讓他們看?你要發掘一些他們從未看過的東西,但他們又有什麼是沒有看過呢?」
時運使然,疫情肆虐,比賽首度接納以相片參與。幸或不幸,適逢香港沉鬱,疫情、移民,他的愛貓剛好離世,生離死別,佔據了梁偉怡的思緒。如是,他找到了參賽作品的主軸:「我想用蓮花,表達跨越生死時間的祝福和寄望。」若無疫情,他不能使用來自香港花墟的蓮花參賽。這年,除了蓮花,他用上日本的斑芒草,和台灣的金英花,三個刻畫了他的花材,具現了最獨特的體會。「真的是運氣,在剛好的時間,做到剛好的事。」
他還記得,比賽之前,拿著兩朵蓮花的葉,一棵完好,一棵穿洞。「我看著,還是爛了的好。」盆上花景,清秀幽香,無聲述說難以名狀的具感。他想起,初時只用五年精通花道的壯語。「現在覺得,給我五十年都不行。要再用上一輩子。」
撰文:S.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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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過不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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