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丁堡,林倩嬌和徐嘉蒓舉行了一場死者未逝的「葬禮」。演員徐嘉蒓在舞台上打滾,偶爾赤腳,偶爾穿着拖鞋;因為在淚煙瀰漫裏,拖鞋比所有其他的鞋都更易穿着。早在上述劇目奪得愛丁堡藝穗節大獎以前,導演、編劇林倩嬌寫了兩齣有關移民的劇目,而這次的《A Funeral for My Friend Who is Still Alive》,「突然變成我的移民三部曲。」2018 年,她真的走了;這場葬禮,成了她和選擇留下的徐嘉蒓的一場對答。「無論是否香港人,每個人都會在某一些狀態下,失去了某些人某些事。透過這個劇……至少他們可以原諒自己的選擇。」
林倩嬌說,藝術家總想讓自己被別人看到。然而,回顧她多年的作品,她更常將世界放在自己之前。「第一次接觸戲劇是在小學,老師用了一個 roleplay 的形式教英文。當時覺得這東西是什麼來的,這麼有趣,才知道原來叫戲劇。」中學加入劇社,寫了一齣有關報導失實,最終公義得以彰顯的劇目。據她所說,那個年代的報導失實並非罕見。「後來,我覺得在現實生活裏沒有辦法看到公義時,透過戲劇,我可以將這個公義,將我相信的世界觀呈現在舞台上。我們原來真的可以提供另一個想像給觀眾。」
「我找到一個原因,繼續在劇場做下去。」人們總說,香港是一個磨蝕夢想的地方;而林倩嬌在外國畢業之後,世界從虛構的劇場,變成鐵一般的峭壁。「二十多年前還是很 APA (香港演藝學院)主導的世界。你從外國回來,人家都好像不當你做這一行。」那是一段行屍走肉的日子。她投身其他行業,做一份完全不感興趣的工作。「我以為自己會這樣做下去,做一輩子。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了靈魂。」不能忍受之際,恰巧,一個劇社有一些演藝課。一試之下,火仍在,而且猛烈。「然後就整個生命都轉變了。」她六時下班,馬上去上課,一直到十一、二、甚至凌晨兩三時才下課。和四個同學合租一個很小的單位,「為了近一點,可以早一點回到家睡覺,然後第二天大家都可以上班。」之後上了軌道,林倩嬌可以全心投入創作,將她對世界的想像呈現出來。
2014 年,她的一個朋友說,她抽到美國綠卡,要回美國了。「我說,抽綠卡是真的嗎?我經常以為是假的。那一刻我在想像,在這麼安逸的社會裏,為什麼會有人還想離開,想移民?」她將自己的想像寫成《一個普通女子的離奇移民事件》。2015 年,敘利亞難民兒童艾蘭.庫迪陳屍海灘的照片震撼了世界,也震撼了林倩嬌。「難民和香港人有什麼關係?就開始想起國民黨來到香港,其實他們全部都是難民,都在等着去台灣。」如是,一個講述調景嶺國民黨女餘黨和她孫女的故事:《找天抽空和嫲嫲抽一口煙》就此誕生。
2019 年,世界好像從沒變過,香港人依然在出走。今次走的,有認識的人,有離開後就割捨有關香港一切的,也有她自己。然後,是內心的掙扎和他人的怪責。最後,她和徐嘉蒓決定為在人海中逝去的未逝者,舉辦一場葬禮,念一篇悼文。香港人是注定要遠走的一群嗎?答案未曾揭曉,但離去的人,不一定要完全與舊地切割。長年在外地的林倩嬌,也想為故鄉的藝術創作者搭建一個平台,才有了這年將重心放在藝術家自身的香港新概念藝術節。「香港的人才是有的,但好像缺乏一個平台……我很想將外國的藝術經驗,或者那個平台放回香港。」45 分鐘,一齣獨腳戲,林倩嬌既想「摑觀眾一巴」,也想觀眾在劇中可以尋求原因與和解。「我最後放了一個盼望進去,走的人和離開的人都盼望着,有一天我們的城市可以改變,有一天我們可以再和大家相見。」
撰文 : S.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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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過不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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