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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投稿

【讀者投稿 – 知性愛情】愛情裡的飢餓與雋永

海明威在 1920 年時抵達巴黎,當時他二十二歲,還未出版第一本著作,和妻子海德莉住在鋸木廠樓上的簡陋公寓,睡在地板的床榻上,浴室沒有熱水,上廁所用的是一個防腐便桶。

生活看似清瘦,但兩人卻過得十分快活。


海明威一心想在文壇成名,他常常在家附近的咖啡廳「丁香園」叫杯咖啡牛奶,認真寫作一個上午,瀟灑隨性之下紀律嚴明。只要工作順利他就心情愉悅,找妻子一起去散步,偶爾去塞納河邊看漁人垂釣,偶爾駐足二手書攤前尋寶。手頭上有點錢時,他們就一起去賽馬場賭馬,在草地上找一處平坦的空地,舒舒服服躺臥下來,在高遠的藍天白雲下,喝著冰涼的香檳,看著場上的馬匹縱情馳騁,血液跟著名次起落起伏沸騰。每到冬天,兩人就到奧地利山區健行滑雪,天還沒亮就啟程,披星戴月地長途跋涉,然後在由冰雪組成的奇幻世界裡一路筆直地滑行而下,星火般的碎冰在腳邊不斷噴濺,而春天正在大地底下緩緩甦醒。

海明威將這些故事,寫在了《巴黎,不散的饗宴》裡,他說他們那時很窮,但是很快樂。

他在書裡多次提到「飢餓」。海明威沒錢吃飯時,並不哀怨消沈,反而故意飢腸轆轆地到美術館裡去看塞尚的畫作。他在塞尚的畫裡也看到了飢餓,但那飢餓究竟只是他當下狀態的投射,還是源自生命深處一種共同的什麼,他並沒有答案。當海明威與妻子海德莉在馬場賭贏了一大筆錢,到餐廳吃了一頓豐盛的大餐,晚上回到家兩人一頭倒臥在黑暗的床上,依偎,親密,做愛,然後翻身睡去,他在半夜裡靜靜醒來,看著窗外的月光流瀉到屋裡,映照在身邊熟睡的妻子臉上,他突然又思索起一整天下來感受到的那股「飢餓」究竟代表了什麼。

那餓並非肉體上的餓,而是靈魂上的餓。那是一個年輕人置身在千萬種人生的可能性面前,從心底泉湧而出的熱情、期盼與焦慮。就如海明威所寫的,生活如此單純,「然而巴黎很古老,我們正年輕,那裡沒有什麼事是簡單的── 貧困、突來的錢財、月光、是非對錯,甚至你身邊人在月光中的呼吸。」


海明威在《巴黎,不散的饗宴》裡寫的小故事,單純而雋永,他與海德莉的愛情也閃爍著永恆的光芒。但是,當海明威三十多年後在古巴提筆寫下這些故事時,身邊的女人是他的第四任妻子瑪麗,而書中宛如一條潺潺清溪貫穿流過的海德莉,早已遠遠逝去。海明威在《巴黎,不散的饗宴》最後幾章,模糊地提起了介入兩人感情、後來成為他第二任妻子的寶琳.費孚,海德莉當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忍受海明威同享齊人之福,而海明威在不斷說謊又自我厭棄的循環中墮落,直到這段曾經簡單美好的婚姻再也無法繼續下去。

海明威寫下,「我愛她,我只愛她一個。」他說的是海德莉。但我認為,海明威這麼說或許不僅是源自於愧疚,更來自走過莽荒歲月後回顧青春,那種打從內心想要為年輕時佈滿瘡孔的愛情平反的懺情,以及明知逝者已不可追的空洞與痛苦。


回憶總是很美好,現實總是很不堪。海明威叨叨絮絮寫巴黎,但縱使他用文字捕捉了巴黎某時某刻的時光,但巴黎仍然不斷改變,時間不可挽回地流逝,他可能也想像不到就連巴黎聖母院有一天也會在大火中灰飛煙滅。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而海明威所謂的「不散的饗宴」,其實是他牢牢抓在手中不忍放開的記憶,更是對遺憾一廂情願的留戀與追憶。就像賭馬贏錢的那個溫暖夜晚,海明威與妻子無論吃了多少東西都還是覺得餓,他問妻子這感覺之中究竟多少成分是飢餓感,海德莉說:「我不知道,飢餓有很多種,春天又特別多。不過,春天已經過去,回憶也是一種飢餓。」

海明威的巴黎歲月,以及他與海德莉的婚姻,已煙滅在時光之中。但即便是這樣的結果,我仍認為海明威與海德莉曾經實實在在體驗過生活與兩人之間的永恆。永恆不該是結果論,人生也不該是結果論。

那些情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巴黎文人之間的爭風吃醋,人與城市之間的剪不斷理還亂,最終都將簡約成一枚閃閃發亮的寶石,被我們妥善收藏在胸口拉出的一個抽屜,安靜地在黑暗中兀自閃爍。

或許我們每個人心裡,也都有那樣一座金碧輝煌,卻千瘡百孔的巴黎。

作者:Abby Chao(少女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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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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